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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贫穷,落后,却又安静平和。十年来发生的最大事件也不过是城郊有个收价太高的黄包车。天下万事对小城的人而言都只是个传说。那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城市。
女孩在这里长大。
西城那时还是砖瓦破窑堆建成的小城繁华地段,每天出入都要穿过迷宫一样漫长的冗巷,路边斑驳的青石板上积了厚厚的苔,刻满了年轮沧桑的痕迹。
小巷里家家户户是小门小院,几乎都养的有狗来看门。女孩天生和狗不合,但凡出门,百犬齐吠,隔壁的人家总会笑上好久。
女孩小时候很调皮,是整条巷子里的孩子王,总伙同一群各个年龄段应有尽有的小伙伴们在自家院子里称霸一方。
女孩带着虾兵蟹将们在院子里办学堂。菜园的矮花墙上画满了各色涂鸦,小院里每天传来孩子们的歌声,一个赛一个的骄傲,一个赛一个的难听,女孩装模作样扮成老师的模样,在小黑板前挥着教鞭无比自豪,唱的是最难听的一个。
小巷后是个山坡,山坡下有条河。春天了,女孩和小朋友们冲向后山去河里逮蝌蚪。女孩怕水,过山前那片小池塘里一脚宽的石子路时眼睛闭得紧紧的,舍生忘死冲锋陷阵一样。为了练胆量,甚至带队伍绕着塘边一栋淹在水里的荒宅墙沿一遍遍的绕圈圈,就像一群迷路的毛毛虫。
蝌蚪抓着了,女孩在菜园子里偷偷挖个坑放上水养着,等蝌蚪们变成小青蛙在菜地里帮忙捉虫子。院墙一隅的美人蕉下全是小孩子们种蚯蚓刨下的坑。
女孩长大了,小巷也拆迁了。凸凹不平的石板路上垫了黄土,垒得高高的,院门口的青石板搬走了,换成了新楼房的地基。后山的路修了,小河也不知道位移到哪里去了。冬天再没有结冰锥的破瓦咕噜噜地滚下房檐...
小院荒芜了。
女孩搬了新家。家属院里有个操场,操场四周围了荒地。小操场又变成了女孩的地盘,家属院里的小破孩们又成了女孩的亲兵。
春天又来了。
女孩领了手下们人手一个苍蝇拍去操场抓蝴蝶,漫天的菜花蝶一个个地被敲晕带走,不小心醒不过来的倒霉蝴蝶被放在芋头叶子上做引诱同伴的陷阱。女孩躺在破败的篮球架旁的歪脖子松树上一脸销魂地晒太阳,顺便不懂装懂的诓骗小孩子:看那只暗黄色的好像树叶的那个,书上说那叫枯叶蝶,是珍稀品种,很值钱的,快,快抓,咱去卖了买糖!
天知道,那只不过是小城里除了菜花蝶外很少见的普通蝴蝶罢了。
有蝴蝶禁不住折腾被失手消灭了,女孩伤心地折了纸船,在操场边雨天积的脏水里和着树叶把蝶放上,像模像样地为死去的蝴蝶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小孩子们排队站好一脸悲痛的为小蝴蝶念女孩瞎编滥造的往生咒,有的蝶还被埋在歪脖子树下做成小小的坟冢,每到周日女孩拿了家里的半截蚊香点上,在烟雾弥漫里三跪九叩拜祭小蝴蝶美其名曰为它超度。
天黑了,小孩子们分一分战利品,女孩把手下们“进贡”的蝴蝶装在存钱的小罐子里,回家往蚊帐里一钻,把罐口一开,蝴蝶满天飞,女孩在蝴蝶堆里躺着装仙女——死掉的那种。那是电视剧里女孩羡慕了好久的场景。
小城不停地翻新,女孩也从野丫头变成了娴静的小女子——至少伪装得很成功。
女孩依然喜欢小学门口那家包子店的汤,以前卖汤的老大爷总会多盛半碗来填女孩那好像从来没饱过的肚子。可是去年,老大爷过世了。小学路口摆了一列黑白的花圈,像旧时记忆里折翼的蝴蝶,残败,凋零。女孩再没喝过那半碗格外美味的汤,再后来连那地方也不再去了。
女孩升学了。
与铺天盖地而来的作业背道而驰的是女孩渐行渐远的那一丁点自由时光。没有人会忘记那段艰苦的成长史以及夹杂其中的压抑。
然而周末的时候,女孩仍然会用攒下的几百个一毛硬币在超市收银员崩溃的眼神里买两袋虾条,然后坐在西城改建过的后山坡给路过的小朋友们发零食,一人一把,没有多的了,自己都不够吃呢。
女孩偶尔会去小城郊外的那片湖。
湖分东西两面,于是就叫东湖与西湖。
东湖寂寥冷清,西湖楼阁林立。
女孩有时会来走走,开心的、不开心的时候。
在烟雨清寒的早晨去东湖竹林里的小溪口,看流水映碧,草木葱茏。岸边犬牙交错的小石台上遍布女孩的脚印,从三十四码,到三十六,三十八,然后再也长不大。那是女孩无人问津的秘密小筑。竹林的回声里全是悲欢离合,泪水和笑容在空气里荡漾,消融。
西湖傍晚的夕阳很美,只有在湖心小岛上八角亭的某一边才能看得到。那片角度是女孩的专属天空。女孩总喜欢光着脚丫坐在那个角落看小城最美的日落,静谧而美好。女孩对夕阳说,我可以陪你聊天,不收钱的,你只要多待一会儿陪我就好。夕阳静默着退隐,女孩回家继续奋发。
女孩大学了,到了遥远的地方,女孩在华丽的都市想念小城,还有小城里的草色风光。
小城还在变化,夜晚变成了霓虹的世界。
除夕之夜,回乡的女孩陪父亲在街头散步。
路边兰花灯的金属钩上挂满了不伦不类的红灯笼,一串串的,配合着街角的咸菜店,把小城点缀得格外安详。
公园小石桥下的木梯上有人在拿自制的钓竿钓龙虾,背影融进了小城漫天的灯光里,没有人质疑观赏用的喷泉池里怎么会有龙虾。小孩子蹦蹦跳跳地欢呼起来——竿上果真挂着只虾。
女孩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龙虾。
女孩笑了,忽然便想起个说法——家国天下。
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天下。
这里是女孩眷恋的地方,再怎么普通,再怎么千变万化,小城永远是女孩的家。回家的味道,是变不掉的。
这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城市。
没有纠纷,没有厮杀。它是世上最美的桃源,风华内敛,
倾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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